从高中时期就开始售卖手工艺品勤工俭学的摩梭男子杨成龙，在做了这行十多年后，猛然发现，相比传统的手工艺，对于摩梭人来说，更需要抢救的是口传文化。

  这是由摩梭达巴口口相传的诵经文化，除去宗教因素，它关联着摩梭人生活的方方面面，成人礼、逢年过节、婚丧嫁娶等重要场合，都要请达巴来诵经。然而一个不得不面对的事实是，目前在宁蒗县永宁镇仅剩两位达巴，且均已年过五旬，加之年轻一辈又鲜少有人学习，这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达巴口传文化即将面临失传。一旦失传，消失的不仅是文化，还有与此息息相关的生活。

  杨成龙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。从2018年起，在丽江市泸沽湖摩梭文化研究会的帮助下，他自费行走60多个村庄，寻找并记录达巴口传文化，试图通过影像的方式，为自己的家乡和民族留下点什么。

  摩梭人，属纳西族支系，总人口不到5万。目前在宁蒗境内的摩梭人口约1.5万，主要居住在泸沽湖畔的永宁镇。1986年，杨成龙就出生在这里，目前他是阿七独支玛摩梭非遗博物馆的负责人。阿七独支玛是杨成龙母亲的名字，阿七是姓，独支玛是名，她是村里唯一的省级非遗传承人。由她带头发展的手工纺织，入选了云南省省级非遗伴手礼，持续带动了多名妇女从事手工纺织增收，目前仍有58位妇女从事手工纺织。

  阿七独支玛摩梭非遗博物馆位于宁蒗县永宁镇温泉瓦拉壁村，距离丽江市区200多公里，是一个集合了摩梭人传统手工纺织技艺、民居建筑、达巴文化、传统礼仪习俗、传统音乐舞蹈、民间医药、饮食文化、生活习俗、民俗节庆等非物质文化的展馆，也是非遗传承人学习和交流的平台。

  摩梭妇女擅长纺织，早年间，杨成龙读书的费用就是靠母亲卖手工纺织品供出来的。不仅是他，村里很多孩子都是这样。在昆明读大学的时候，杨成龙常常趁着课余时间帮村里的手艺人卖东西。

  别看杨成龙年纪轻轻，可已经有好几年的销售经验了。从高中开始，几乎每年假期他都会去卖东西，围巾、服装、包包等等。“因为家里面就是做这行的，等于那时候就开始勤工俭学了。”

  到了大学，尽管当时杨成龙已经不用为学费发愁，但学经管专业的他，每周仍会到国贸中心摆摊。“当时一个摊位三四千，不便宜，但我每周末都会去。”那里会展多，还有不少外国展商，既能推销又能参展，还能为家乡妇女们的手工艺品打开销路。

  正是这些在市场上的锻炼，让他对摩梭手工艺品在市场上的反馈和销路有一定的了解。他发现丽江古城有很多机器纺织的产品，为了区分手工纺织和机器纺织，提高自家产品的特点，他去注册了传统纹样图案的著作权，一共12个。这些纹样是摩梭人对大自然观察的结果，由简单的几何图构成，代表了大自然中的诸多元素。这些纹样可以用在生活中，也可以用在服装设计上。这也为后期杨成龙的手工艺事业奠定了一定的基础。

  2010年起，大学毕业后的杨成龙进入丽江市泸沽湖摩梭文化研究会当志愿者，并协助当地的非遗中心做有关的资料的收集和整理工作。六年间，他去了很多村寨，发现除了手工艺以外，摩梭人最濒危的是自身的口传文化。

  “我们所有的生产生活，包括传统节日仪式、成人礼、婚丧嫁娶等，所有这些都要靠口传文化来支撑。一旦失传，我们的整个文化体系就会崩塌，这很危险。”

  “永宁镇有7000多摩梭人，但只剩两位达巴，而且两个都五十多岁了，如果再没有年轻人接，我们的很多风俗习惯就没有了。因为主持的人没有了，会念迁徙路家谱、会做自然观宣导的人就没有了，这是非常实际的问题，是老百姓的真实需求。”杨成龙决定先做口传文化的收集整理。从2018年起，他先后走访了60多个自然村，拜访了多位达巴，并通过影像记录达巴口传文化。

  摩梭人的达巴，类似于纳西族的东巴，他们不仅是民族文化的承载者，还是用经文中的知识服务族人的智者。摩梭人有自己的语言体系，但没文字，口传文化靠的是达巴的代代相传。成为达巴要经历漫长的学习过程，常常要十年、二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。

  为了做好达巴口传文化的记录，杨成龙拜访和请教了不少专业技术人员。第一站去的是宁蒗县拉伯乡，沿着金沙江，寻找口传文化传承人。每次去，他都会带些礼物，像朋友一样去看望达巴们。不知道该从哪儿记录，他就用笨办法，从头拍到尾，达巴讲什么他就拍什么。为了做好完整的记录，有时在村子里一待就是半个月。

  后来熟悉了，他就沿着传承的体系去拍摄，通常会从达巴学习的第一篇经文、第一个神话故事开始说起。这样的对话有时在火塘边，有时发生在山野间。拍摄下来的视频和音频不做任何翻译，杨成龙不希望因为翻译导致内容产生偏差和误解，尽量保证内容的客观。同时将其进行梳理，方便年轻人学习。

  有个比杨成龙大几岁的摩梭大哥，通过手机音频正在边录边学。他已经学了四年，两人约定，争取五年之内就把主干学完。“按照以前，如果去拜师的话，他只能学到一部分，现在他学得非常全面，学成后由他来负责教年轻人，把口传文化继续传承下去。”

  同时，从2020年起，杨成龙花两年时间推荐达巴们申请非遗传承人，其中有10位被评为了县级非遗传承人。对于摩梭人来说，达巴就是他们的百科全书，而杨成龙所做的，就是将“摩梭百科全书”的内容讲给更多的人听。

  从世俗的角度看，做这样一件“费时费力”又得不到经济回报的事，需要有太多的考量。杨成龙却很坦荡：“做这件事对我来说是缘分，尽力了，成不成不一定，但不尽力的话，对不起自己。从个人的角度来说，我没看见我是没办法，但我看见了，有一些时候不能不做。反正总会有人去做，并不全是我，但总得有人去做，那为什么不是我？”

  按照杨成龙的计划，达巴口传文化记录到2025年就可以结束。之后，他将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主职工作中，全面推动阿七独支玛摩梭非遗博物馆的发展。其实与其说是博物馆，不如说是非遗传承人的勇于探索商业模式的公司更恰当，这里一切都需要自给自足。

  博物馆汇集了40余位非遗传承人，涵盖手工纺织、口传音乐、传统医药、皮革、绘画、服饰、酿酒、竹编等17个非遗项目。这些非遗传承人各有绝活，比如皮革类的有3位传承人，除了皮包，还会制作盔甲和羊皮褂；绘画有6位传承人，其中3位是出家人；酿酒的有2位传承人，他们制作的酒曲中含有5味中草药；传统医药的有3位传承人，各有侧重。

  博物馆内设立了手工纺织工坊、皮革类工坊、传统服饰工坊以及天才妈妈工坊。其中，天才妈妈工坊由妇联和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支持，每年安排妇女进行四次的技能培训。这些非遗传承人和手工艺人平时以务农为主，有时间了就开展自己传承的手工艺。对他们来说，能做到同时兼顾家务和技艺传承，也有了副业收入。

  博物馆不仅给他们提供免费的培训机会，还给他们免费提供原材料，任何一个人都能享受这样的服务。“我跟他们没任何协议，也没什么约定，他何时做完拿回来就行，我也不可能说你这个不行我要退回去，最多就是让他再多培训几天。”杨成龙表示，免费提供原材料和培训机会是非常必要的，只有做到这点，才能抵消区位偏远带来的劣势。

  博物馆成立于2016年，早年间，产品销路不错，伴手礼卖到了北京上海等大城市，有些甚至卖到了国外。然而由于疫情影响，工坊的订单急剧下降，加上库存积压、原材料成本难运转、产品设计滞后、销售渠道减少等因素，博物馆的运营面临着诸多困难。

  “我们的发展受限问题不是出在手艺或者模式上，而是出在市场上。我们在市场上的竞争力越来越弱，这是最致命的。因我们负担确实很重，原材料的流转成本过大，导致我们没办法开展更多的技能提升培训，也没办法请设计师给我们增加更多种类的产品，这是我们发展不起来的根本原因。”

  “今年开始慢慢好一点，我们也在积极寻求跟外界合作，开发更多的文创产品，同时对接外面的专业机构，让这些民间手艺人有机会实现自身技能的传承，并通过非遗文化，结合传统民族餐饮、民宿资源，一起做乡村旅游，让更多的游客参与进来，走文旅融合的道路。”

  随着在非遗项目方面的积累，杨成龙也在不断向外走，寻找更多合作和发展的机会。他希望可以找到专业技术人员，继续做摩梭文化内核梳理的工作，包括纪录片的剪辑、文化IP的提取等等。有了这些基础，就可以请设计师针对每项非遗类别做产品的研发和设计。也只有这样，博物馆才能真正走上文旅融合的道路。

  他建议有关部门或社会组织，能够建立基层手工艺人培育和孵化的制度，成立母系文化抢救性保护基金，把母系文化保护好，才能争取到更多的话语权，旅游的核心竞争力才不会减弱。

  杨成龙说道：“丽江有22个少数民族，每个民族都是一座金山。如果在他们文化挖掘和保护最困难的时候扶他们一把，到时候会冒出很多文化品牌，丽江的文旅融合才会走得更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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